摘要:“重陽節”近幾年在我國又稍稍受到了些重視,大家都不陌生。但是在很多人的觀念里,九月九日“重陽節”又是“敬老節”或“老人節”,似乎這一天大家的主要過節方式就是回家陪父母。不過您要是穿越到唐朝,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射禮”本來也是一項古老的禮制活動,大家按規程奏樂、射箭、飲酒、賞罰,以此來激勵人們居安思危、不忘武備。唐朝開國以后,前承三百年大亂世,全社會習武風氣濃厚,開國前兩代君主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都是當時非常有名的神箭手,所以朝廷也很重視“射禮”。平時不定期進行的不算,每年三月三日、九月九日是必定要“賜群臣大射”的,三月三日那次規模比較小,九月九日重陽節搞得很隆重熱烈。
比如在貞觀年間,那位最喜歡炫耀自己武功的李世民陛下就經常和近臣一起下場“大射”。按規定,“射禮”要在“射宮”舉行,但事實上沒有一個專門的宮殿叫“射宮”,都是臨時指定一個合適的宮內場地。貞觀年間曾經舉行過“大射”的有武德殿前、儀鳳殿前、觀德殿前、玄武門等。
前一天,有關負責人員把場地整理好,把樂隊的位置設定。在殿門之前九十步張設箭靶——注意,當時的箭靶可不是現在那種一圈一圈的圓形靶,而是用各種動物皮毛做的,叫“侯”。根據等級不同,用的動物也不一樣。唐朝皇帝參加射箭的話,耙子就是熊皮,叫“熊侯”;只有大臣們下場,靶子是鹿皮,叫“鹿侯”或“麋侯”。
箭耙的西邊和北邊各十步處,堆設擋箭的圍壘,高寬各七尺,這叫“乏”,是一種安全防護措施,盡量避免哪位手潮的大臣一箭飛出釘死觀眾(后面我們會看到,手潮的大臣是肯定會有的)。宮殿的臺階下面設五套“福”,也就是裝箭支的木筐,高三尺,寬三寸,厚一寸半,整體做成龍首蛇身狀,里面裝滿箭支。
皇帝要站在殿前正中的位置射箭,在他西面還要布置一些“侍射射位”,也就是陪射的大臣們的位置。另外,東邊階下陳設賞物,用來賞賜給射術高超的參賽大臣,西邊階下則設置罰酒的器具。九月九日這天天亮以后,皇帝穿著這種場合特制的禮服“武弁”,先舉行儀式接受大臣們覲見,然后帶大家來到“射宮”。奏樂,行酒二遍,一位“侍中”奏稱:“有司謹具,請射。”(各項準備工作就緒,請開始射禮。)另一位侍中往前聽皇帝的回答,聽完退后宣布“制曰可”(天子說可以開始)。
于是君臣分別入座,由皇帝的近身侍衛(唐朝叫“千牛衛”)人員進呈天子的弓和箭。開射之前,樂隊先奏樂,當奏到樂曲《騶虞》的第五節時,只見皇帝開始拉弓,他發出的第一箭與樂曲的第六節相應,第二箭與第七節相應,這樣要連發四箭,奏樂奏到第九節,音樂和射箭同時停止。
皇帝的箭術秀完了,下面由千牛衛的將軍去查看射箭成績。初唐的時候,人們還是比較老實敢說真話的,并不因為是皇帝在射箭,就敢公然扯謊“陛下百發百中”。只見那將軍從九十步以外的箭靶那邊跑回來, 手持四支拔下來的御箭,一一奏報。如果這箭射中了靶子中心,就說“此箭獲”;箭射得靠下了,說“此箭留”;射得靠上了,說“此箭揚”;射得偏左了,說“此箭左方”;射得偏右了,說“此箭右方”。
接下來“侍射”的大臣們按順序上場開弓,這時候樂隊是要奏樂曲 《貍首》,大臣們也按音樂節奏發箭。一輪射完,有專人上門查看成績,射得最好的大臣賞賜馬匹,其次的賞賜綾羅綢緞布匹,如果射得離靶子十萬八千里遠,猛一看宮殿前擺了一盆盆盛開菊花供賞玩,再仔細瞧啄里是菊花瓣,那不都是射歪的箭支嗎……那么請您自覺去西階下領罰酒。
除了罰酒以外,有時候還要開嘲諷,比如貞觀年間的宰相蕭瑀,是出身南朝皇室的文弱書生,每次“大射”都成笑柄,大書法家歐陽詢專門寫詩嘲笑他:“急風吹緩箭,弱手馭強弓。欲高翻復下,應西還更東。十回俱著地,兩手并擎空。借問誰為此,乃應是宋公。”(急風吹著速度慢騰騰的箭,力氣弱的手掙扎駕馭強弓,本來想射高點兒,箭卻飛向下方,應該往西射,箭卻往東去了。射十次箭全都落地,別人都在領賞賜,他卻雙手空空的。請問這是誰啊?是封為宋國公的蕭瑀。)
唐玄宗開元年間,也有這么兩位箭術寒磣的大臣,一位姓盧,一位姓李,二人在射禮上的箭全部脫靶,最好笑的是他倆還相互吐槽,李某說:“我的箭和盧箭都是三十步遠嘛。”別人不知道啥意思,他又解釋:“我的箭離靶子有三十步遠,盧的箭離我的箭有三十步遠。”——大哥,那箭靶離你們站的地方一共也就九十步遠好嗎。
不管怎么說吧,初盛唐時期,大部分文武官員還都具備上馬能跑、引弓能射的基本軍事素質。但是到了玄宗開元中期,天下承平日久,君臣驕奢怠慢,就有人上書要求停止“射禮”,理由居然是“射中的官員都要領賞,太浪費財物了” 一你堂堂大唐國庫缺這點兒錢?
而李隆基陛下居然也就坡下驢地同意,算是省了一筆射箭比賽獎金,自此,宮中不再聽聞嗖嗖的羽箭破風與粗嗓子歡呼聲。
皇帝倒是毫不心疼地把金銀珠寶、錦緞華服、駿馬鷹犬、名園豪宅、山珍海味大把大把地賞賜給寵妃親族、近侍眷臣。他欣賞著為一騎紅塵荔枝來而甜笑的妃子容顏,縱容著淡掃蛾眉的虢國夫人強奪祖產競日炫富,他豢養的斗雞小兒為父出殯能令地方官千里護柩奔喪,花萼相輝樓 上“金開元”錢如雨灑落,南苑曲江池畔釵鈿委地碾落成泥,永新念奴高歌人云,公孫大娘劍舞凝光,李謫仙醉賦沉香亭,吳道子破壁點龍睛。
四十年太平天子,百余載天朝盛世,人們只要沉醉在繁華富麗中縱情享樂就可以了,又有誰還會去關注那些費力不討好的古禮和軍備話題呢。
而此時河北上空的陰云已經飄向關西,范陽節度使派遣的數千精兵壯馬,整齊陰沉地行走在一路向西的寬闊驛道上。斑斕獸皮制成了他們腰間修長的弓囊,胡祿箭筒里裝滿鋒利的大羽箭,馬蹄聲聲,踏碎了長安夕陽投下的血流滿地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