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果說華夏文明是一棵大樹,道、術是樹干,禮儀、衣冠便是它的枝葉,雖不等同于根本,卻可通于根本。我們要進入傳統的精神世界,具備了放眼全局的文化視野,才能全面的把握住漢服的文化意義,那么,不妨先解釋一下“華夏文明”四個字的字面含義。
服以載道,表里為一
由于漢服的興起,并非是在一個已經成型的學科體系指導下出現的,而是伴隨著民族意識的復蘇、傳統意識的回歸、傳統信仰的重建等等多種因素出現的一種社會運動,因此,自其開始,就始終伴隨著思想闡發的議題。數百年的文明沒落,導致漢服者對漢服的認識以及在復興實踐中秉承的思維,與華夏傳統尚有一定距離,遠遠達不到往古圣賢站在天地人之道的角度制禮作樂那樣的高度,亦沒有傳統士大夫對圣賢之道的領悟。漢服,根本不具備古琴、民間技藝那樣的師承關系,所以,早期的漢服提倡者便充當了拓荒者的角色。在這種情形下,對漢服復興的思想闡發和理論體系的構建,實質上是追尋華夏之道的探索過程,而漢服復興要長期開展,缺乏的就是支撐它的體系——學理。
如果說華夏文明是一棵大樹,道、術是樹干,禮儀、衣冠便是它的枝葉,雖不等同于根本,卻可通于根本。我們要進入傳統的精神世界,具備了放眼全局的文化視野,才能全面的把握住漢服的文化意義,那么,不妨先解釋一下“華夏文明”四個字的字面含義。
《春秋左傳正義·定公十年》孔穎達疏曰: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渡袝x·舜典》疏曰:經天緯地曰文,臨照四方曰明。
文,通紋,這個字的本意指事物的內在紋路,引申為事物內在的道理。文,又如何是經天緯地的含義呢,它分為天文和人文:這里天文二字的含義與現代語境中指純科技的天文不同,而是指天地自然內在的道理,人文是人類社會的運行之道,而圣賢體察到了這種道,便用它來教化百姓,以期天下人都合乎道德禮義。故而,《周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用體察到的合乎天道立足人道的文,來化成天下,就叫做“文化”,這種立足于道而弘揚道的文化四方的精神,就像日月臨照四方一樣,叫做“明”。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是一句被同道引用過無數次的話。為何中國的文明精神,行之于衣冠禮儀,才是華夏呢?弘揚大道,空口談論道德仁義發揮不了多少實際作用,需要用具體的器物來承載它,才能變得直觀,才能植根于社會現實,而后形成人們樂于接受的活生生的文化形態。
《周易》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衣冠在其本源上,是上古圣王用以化成天下的器物,寓有人之為人的美好德行;禮儀是其運用的治術,冠、婚、喪、祭等各種禮儀承載著道德勸導的功能。
衣冠禮儀是用來承載大道的。漢服,僅僅是一層表皮嗎?把漢服視為一種表層現象,去爭論它與文化內涵的關系,更有甚者,為漢服與內涵誰更重要爭吵不休,這只能說是不了解漢服的表現。
漢服三義之新解
根據漢服復興運動數年來的發展脈絡,筆者曾提出漢服群體大致形成了三個流派,即重視民族性者、傾向禮儀風俗者和展現服飾美感者,他們分別對應的是漢服的三種特點——民族、禮俗、審美。在拙作《審美、象征與禮法——認識漢服的層面》和《否極泰來、重開氣象——漢服興起歷程及展望》已有相關論述,讀者可查看。本文這一部分是對三義做出的更深廣的闡發。
將這三種特點置于漢服所處的禮學中思考,逆向推理它所本的文明精神,有助于我們超越無謂的派系紛爭,獲取廣闊的視野。荀子在其著作《禮論》中提出過“禮有三本”的思想,具體解釋如下: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禮有三個根本:天地是化生文明的根本,祖先是民族延續的根本,君政先師是社會治理的根本。沒有天地,文明如何化生?沒有祖先,民族從哪里產生?沒有君政先師之道,怎么能使社會井然有序?這三樣即使部分地缺失了,也不會有安寧的人民。所以禮,上事奉天,下事奉地,尊重祖先而推崇君師之道。這是禮的三個根本。
一、天地者,生之本也。漢服的服制、美感乃至其道義內涵化自于天地。人乃天地化育而出,人類文明也化自于天地,人的審美感受和德行踐履來自于對天地的理解。
1、服制:圓袂以應規,交領以應矩,闊袖交領取法于先民天圓地方的觀念,漢服的紋飾、色彩也均是取法自然的。
2、美感:由于華夏傳統天人合一的基本理路,人們的審美觀念也由此而來,容易對符合天地自然的事物產生美的感受。漢服的這種美感,是吸引很多人認同它的重要原因。
3、道義:天圓地方的認知,并不是一種古老的錯覺,我們并不只因它是傳統的才尊重它。《禮記· 》對圓袂、交領和后背垂直中縫這樣解釋:“規者,行舉手以為容。負繩抱方者,以直其政,方其義也。故《易》曰:《坤》六二之動,直以方也。”可見,漢服化自于天地的結構里,也包含著人們應當踐履本于天地之道的道德。外圓而內方,圓潤而剛強,方正而厚重,漢服所載之道也。
二、君師者,治之本也。圣賢制禮,以安天下。圣賢體察到了天地人的大道,為了弘揚之,便以衣冠承載道的器物,以禮儀為弘揚道的方法。衣冠整,而禮儀齊,人們了解并認同了衣冠,才能體悟到禮儀本于人情、整飭人際與和合天人的作用。
三、先祖者,類之本也。禮學三本的這一本是類別之本,體現在漢服方面則是指漢服具有的民族性。
1、本于民族:在漢服復興的歷史中,民族性始終扮演了較為重要的角色,對于很多同道來說,可謂是他們投身于漢服事業的原動力。
2、進于文化:漢服連同它背后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通過禮儀的方式,將文化傳承與個體的生命歷程融合為一體。漢服,是漢人的第二層皮膚,它給與了我們特有的儀表舉止,框定了我們與其他族群的區別。
3、達于博遠:古人講華夷之辯,乃是認為華夏為有道德禮義的文明人,夷狄是道德禮儀教化之外的野蠻人,華夏是高于夷狄的天道化成之民,天生擔負著弘揚大道教化萬族的使命,而非與其他族群同一性質的民族。我們之所以將華夷之辯錯誤的理解為民族主義,是因為西方民族主義思想傳入中國時,中國已經沒有道化天下的恢弘氣度,華夏已不存在,中國淪為蒼白的地理和政治概念,漢人只是與滿人、蒙古人等并列的民族了。
對民族性的承認,并不意味著否定漢文明的普世價值,對普世價值的弘揚,也并不意味著否定漢人的民族性。不同的族群創造了不同的文化,各種文化都打上了原創族群的烙印,世界上不存在沒有民族性的文化。譬如佛教,傳入中國近兩千年,大量吸收了儒家與道家的理論,演化為漢傳佛教,但是仍然保留著果報、輪回之類的印度色彩。又如基督教,即便現在成為世界性宗教,也仍然延續原創者猶太人的一神教意識和人類原罪的教義。同樣,也不存在沒有文化內涵的民族性,一個沒有人文精神的民族長久立足于世,它的民族性也就無從談起。我們談起某種文化的時候,必然意味著含有民族性的一面,而談起民族性的時候,也必然指向某種相應的文化精神。
華夏復興,本于民族,進于文化,達于博遠,再現華夏雄渾而恢弘的泱泱宗風。
漢服三義之關系
在敝人之前的論述中,漢服三義只是就漢服審美、民族和禮俗的屬性做出的解釋,闡述了漢服復興需要兼重三者,但未闡述為何要兼重,以及兼重三者需要站在何種角度。為解答部分同道的詢問,敝人對漢服三義進一步闡發,轉為立足于天地人之道,由華夏之本闡釋漢服的義理。
“天地者,生之本”。這一義,指漢服取法于天地的服制、美感和道德。天圓,是說人的行動如天一樣圓通而不失剛強;地方,是說人的德行如大地一樣厚重而能承載萬物。故《易傳》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圓地方,圓通而方正,非幾何意義上的圓與方。此為漢服的天地之道。
“君師者,治之本也”。這一義,指圣王先師以衣冠禮儀作為治世的方法。此為漢服的人之道。
“先祖者,類之本也”。這一義,立足于民族,而延展為民族文化,進一步達于華夏文化的理想。漢人的民族意識,在道義層面上說,是捍衛道義之化的文明之地。華夏文明,立足于民族而高于民族。《春秋》異內外經義:內中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修己及人,由近及遠,終極理想是治近太平。自己不正,則無法正他人。立足于本族,放眼于世界,是王者布政施教的開端。華夏是務實的文明,將人們帶入郁郁人文的世界,而非虛幻的宗教彼岸世界,它的終極理想,就是天地人之道在人類社會現實中的實現。
“類之本”一義,實質上起著勾連天地之道與人道的作用。
天地人三道,上為天,下為地,中間為人,而以“類之本”勾連三者,三橫一豎,便是一個“王”字。參通天地人之道,華夏王道也。
王者,往也,天下所歸往也。《春秋繁露》曰:“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古代的造字者,把三橫加上連同的一豎叫做王,是為了解釋王者就是參通天地人三者的人。上古有參通天地人三者的,成為了圣王,而秉承天地人合一的文明精神,便是尊崇王道。
由此我們得知,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