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者 齊魯風??漢服并非一件簡單的衣服,它有更深廣的內涵,包括文化的、民族的和社會的,以何種方式何種角度認識與把握,將影響著漢服復
作者/齊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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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服并非一件簡單的衣服,它有更深廣的內涵,包括文化的、民族的和社會的,以何種方式何種角度認識與把握,將影響著漢服復興的指導思想和執行路線,尤其應當引起漢服復興者的重視。
首先從審美的角度理解漢服。
漢服之美在于其形態、紋飾、色彩和時代特征,是漢民族幾千年來形成的特定生活方式和審美理念的體現,是漢文化審美心理結構于并升華于服飾這一實用物的結晶。漢服的基本特征數千年沒有發生根本的改變,反應了漢文化發展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使得衣冠成為華夏社會特有的精神追求和文化傳統。從屈子對“冠切云之崔嵬”那奇偉之服的歌詠到毛澤東“寂寞嫦娥舒廣袖”的詞句,歷代文人墨客對衣冠之美的吟詠不乏佳作,畫家們更是把衣冠之美發揮到象征神仙般的極致。這種審美心理是如此的牢固,以至于削發易服三百余年之后,即便誤以為漢人無民族服飾的人們仍然對長風盈袖衣帶翩然的優雅有種莫可名狀的熱愛與追思,很多人正是因為漢服美麗才投身于漢服復興。
漢服傳達給人們最直觀的是形態美,交領右衽、寬袍大袖、峨冠博帶等特有的外在表象,取法先民“天人合一”的宇宙觀。這一設計觀念將服飾視為大自然的產物,《周易·系辭》曰“黃帝堯舜垂衣裳,概取諸乾坤”,《考工記》曰“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禮記·深衣》曰“十有二幅以應十有二月;袂圜以應規;曲袷如矩以應方”,體現了人與自然的交融。“夫己外飾,蓋自然”,在古人看來,人是形和神的統一,肉體與精神的統一,而服裝形態正體現了人和物之間的和諧關系,這種審美情感意識傾向外露于服裝也是合乎“自然”之道的。
除了取法自然的服飾結構外,漢服的形態美還體現在人體與服飾間的比例關系?!抖Y記·深衣》又曰“短毋見膚,長毋被土;續衽鉤邊,要縫半下;袼之高下,可以運肘;袂之長短,反詘之及肘”,衣冠的寬大肥美,使漢服有種飄逸的美感。漢服大禮服如玄端等,更是將衣冠的形態美更好的表現出來,實用功能和審美意念和諧統一的服制,能夠滿足人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更高層次的需求。有人第一次接觸漢服,便有種言不由衷的熱愛,可見其切合人們的心理,當然這與漢文化塑造的審美傾向也是有關系的。
色彩紋飾美是漢服之美的另一特征。服飾體現的內在本質通過外在表象發生作用,色彩紋飾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民族內在性格、精神在外在造型方面的反映。自從周朝形成了服制后,服飾色彩有了嚴格界限,也有著不同的含義。以玄端為例,士玄端玄衣纁裳,玄色黑中透紅,纁色黃中并赤,有種深沉嚴肅的美。再如朱子深衣,白衣皂緣,純正質樸,表達了儒者的精神。華夏民族原創花紋如回龜紋、菱形紋、云雷紋等,多以二方連續構圖形式來表現,主觀色彩并不濃,往往是某種自然物的抽象表現。舉以冕服為例,日、月、星、龍、山、華蟲、火、宗彝、藻、粉米、黼、黻十二章紋,雖各有寓意,然均取自天地宇宙間,仰視俯察天地間萬物之象擇而用之于服飾正是漢服紋飾的源泉。
不同時代具有不同的審美風尚,漢服也因此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由衣冠便可知一代之風尚,時勢之潮流,文明之變遷。魏晉士人喜談玄論道,追求自然,那個時代的服飾也不拘禮法,率性而為,盡管在后人看來不免頹唐,性情與自然的交融所體現出的率真,仍被譽為魏晉風流。其他如漢之大氣古樸,唐之富麗堂皇,宋之淳樸淡雅,明之繁縟雕飾,不一而足,然均一脈相承,演化有序。
當然漢服之美并非幾種特征的簡單疊加,而是同一事物體現出了不同的側面。“抽象形式中有內容,感官感受中有觀念”,“內容積淀為形式,想象、觀念積淀為感受”(李澤楷《美的歷程》),漢服的審美特征是內在本質與外在表象的統一。故而,漢服復興在重視審美范疇及其關系的基礎上,如何調 考》以待后人;近代革命黨人章炳麟以和服有華夏遺風,以之為漢服,想來其中定有難言的傷痛吧。
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仍不乏呼吁漢服的人,隨著時間的積累和民族意識的蘇醒,直到APEC會議“唐裝”風波的臨門一腳,恢復漢服開始由個體覺醒成為社會現象。三百六十年后,漢服重現中華大地,這看似偶然的現象,事實上暗合了歷史的脈搏,傳統衰微后人們產生的民族身份和文化認同焦慮才是漢服興起的根本原因。傳統的多個領域幾乎在同一時間覺醒,本身就表明了歷史的必然性,大破壞之后大復興的時代來臨了。
漢服的象征意義對今天來說,更加復雜,它凝聚著民族的自信,記載著民族的災難,更指明了民族的希望。漢服對民族身份認同的強化和文化尋根之旅的啟發,決定了漢服運動是振興漢民族精神和復興華夏文明的統一。
除審美、象征外,漢服所指向的禮法尤為深遠和本質。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這個古來被譽為衣冠之國禮儀之邦的國度,在鄰邦目中向來有君子之風。衣冠禮儀本為一體,衣冠的魅力不但在于自身之美和民族象征,更在于其社會美,即它所指向的禮儀、仁德、法度以至道統。
我們穿上了漢服,也就轉換了一種生活方式,最直觀的表現便是禮儀的漢化,飄逸的衣冠更須彬彬有禮的儀容來陪襯,小如坐、立、行、揖,大如婚、冠、祭、喪,它體現了華夏社會處理個體與社會關系的學問——禮學。“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荀子·禮論》),根據人的感情來確立禮儀制度,藉以整治社會群體。古人因此而制禮,“斷長續短,損有余,益不足”(同上),使禮引導并約束人的感情,感情與禮儀相互適合,且“本末相順,終始相應”(同上),禮的安排伴隨生命始終并與不同階段相呼應,以此確保家庭、集體和社會的和諧關系。“凡禮,始乎梲,成乎文,終乎悅校”(同上),忠孝仁義,皆由此出,漢儒謂之禮制,宋儒謂之修齊,其本乃仁禮統一,無實質差別。古人常言“君臣有義、夫婦有別、父子有親、兄弟有序、朋友有信”,那么,反映各種社會關系的倫理關系與衣冠具體是何關系呢?
舉以冠禮為例?!秲x禮·士冠禮》曰“冠者,禮之始也”,冠禮是漢民族個體成員由孺子變為成人的儀式,它把社會、父母、師長對孩子的教導和期待行諸禮儀,讓經過神圣冠禮的個體懂得自身的責任,樹立并踐行孝、悌、忠、順的美德,成為一個合格的社會成員。行冠禮之前,將冠者的長輩要不辭勞苦的做好各項前期工作,邀請德高知禮的正賓和贊者,備好各種禮服,選好良辰吉日,禮未行,感情已然流露于外了。當主人身著朝服筮于祖廟,身著玄端恭迎正賓的時候,對孩子的期待和關愛已經深刻的融入禮儀示范中了,哪位將冠者不會嚴肅對待如此莊重的成人儀式呢?無論用周制的玄端、皮弁、爵弁,還是用明制的深衣、襴衫、公服,那三加禮中一件比一件隆重的禮服,一篇比一篇寄意深遠的祝文,還有將伴隨自己一生的冠字,使這次洗禮更為莊嚴和神圣,微觀的家庭親友因之更加和睦相處,宏觀的社會文化因之得到更好的傳承,生命旅途因冠禮而訴就更完好的精神品格。
“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孫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禮記·儒行》),冠禮如此,婚禮、祭禮、喪禮等等皆與此類似。儒家賴衣冠禮儀化民成俗以行仁義,教導我們如何對待父母、師長、親友、社會,禮的形式便很自然的導向了仁的內涵,衣冠體現的禮儀,禮儀指向的仁本,漢服運動因之更顯濃厚的人文關懷。
《禮記·曲禮上》曰:“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在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禮的教化人心和精神威懾,成為治國平天下的行為規范和精神力量,整個社會行禮尊禮并以禮調解各種社會活動,使禮具有了法的功能,這就是禮和法結合后的禮法。賈誼在《治安策》中說“禮者禁于將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法用于決斷已然之事,而禮用于防范于未然,法以刑伐確保治世公平,禮以秉德愛民推行仁政,法易見而禮難知,可見隆禮的社會意義更重要??鬃右惨?ldquo;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有恥且格”來論述禮治能使百姓知道廉恥并建立有序生活的社會功能。今天我們仍可以公祭黃帝緬懷先祖,以祭孔子尊先師倡文明,以祭屈原尊賢人倡愛國,禮的社會意義顯而易見,至于帝國時期用以別親疏貴賤等級的冠服禮儀制度,并非我們今天繼承的重點。
《荀子·禮論》曰:“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華夏禮學敬天、法祖、治世,民族信仰、華夏道統、典章制度盡在其中。漢服運動由衣冠指向禮儀,由禮儀指向仁義道統,具有了行而上的思想導向,也具有了更深廣的社會意義。
本文分審美、象征和禮法三個方面綜述了如何認知漢服,這三方面也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對漢服各個側面的分開論述。比如玄端,玄為天色,至高無上,纁為地色,厚德載物,天道勁健,地行重德,用玄衣纁裳,禮服便有了尊崇上天重德施教的寓意,涵蓋了審美、象征和禮法三方面,真可謂君子之服也。相對來說,審美與藝術的聯系更緊密,它是文化層面的,而象征傾向于民族認同,漢服的文化和民族雙重屬性決定了漢服復興中必然出現更重視某一方面的文化論者和民族主義者,也導致更重視禮樂文明的宗周派和更重視民族主義的承明派出現,但這都不是問題的根本,執其一端反而難識大體,如何協調漢服民族性與文化性的關系、實踐仁禮統一的文明精神、促進現代漢服體系的形成才是漢服運動走向深化的必由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