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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27日，古裝懸疑劇《長安十二時辰》在沒有預(yù)熱和宣傳造勢的前提下悄然播出，出乎預(yù)料的是不到一周竟成“爆款”。
從畫質(zhì)、劇情、節(jié)奏、敘事模式到劇中的服化道乃至建筑、飲食，都成為觀眾討論的熱點。盡管不是歷史正劇，但將歷史背景定于唐天寶三年的《長安十二時辰》卻被很多觀眾認為是復原了真正的盛唐長安。僅從唐代服飾與妝容復原方面來看，也稱得上古裝劇中的佼佼者。
讓觀眾印象頗深的是，劇中軍士們不再像以往古裝劇那樣穿著衣箱化的塑料甲，而是披上了質(zhì)感十足的金屬甲胄，而這些甲胄的形制樣式，也與過去電視劇中所出現(xiàn)的盔甲有明顯區(qū)別。這也是復原了唐代鎧甲的真實模樣嗎？
接下來，我們將與幾位為《長安十二時辰》提供甲胄的甲師們一起詳聊劇中戎裝的故事。
復原“唐十三鎧”的可能性
探尋《長安十二時辰》中的甲胄之前，必須先弄清楚一個問題，即唐代的甲胄究竟有哪些？都是什么樣子的？簡單地說，《唐六典》中，一共記載了13種唐代甲胄：明光甲、光要甲、細麟甲、山紋甲、烏錘甲、白布甲、皂絹甲、布背甲、步兵甲、皮甲、木甲、鎖子甲、馬甲，合稱“唐十三鎧”。其中最為著名的非明光鎧莫屬。
“明光鎧”在唐代以前就已出現(xiàn)。曹操的兒子曹植在《先帝賜臣鎧表》言“先帝賜臣鎧，黑光、明光各一具”是最早的關(guān)于明光鎧的文字記錄，但這里的明光與后來所言的明光是否為同一類鎧甲則無法確定。
20世紀70年代，學者楊泓考證，明光鎧可能是南北朝至唐時期流行的胸前有兩片板狀護胸的鎧甲，這一說法也尚未被證實。今天所說的明光鎧形象主要是古代雕像上所穿的甲胄形制之一，通常被認為因為胸前有板狀護甲，在太陽照射之下閃閃發(fā)光，故稱“明光”。
但也有新的證據(jù)表明，最早期的明光含義是指對甲片物理特征的描述，那個時代做了強烈拋光處理的金屬甲片皆屬于明光范疇，而非對某一個部件或形制的特別描述。也就是說，現(xiàn)代意義上認為這種形制的“明光鎧”和古人定義的“明光鎧”很可能并非同一回事，只是多年來約定俗成，這種形制也便被人們習慣性地稱作“明光”了。
明光鎧的形象在南北朝時期首現(xiàn)，在孝昌元年（525）元熙墓、建義元年（528）元邵墓等墓中陪葬的陶俑，都有穿著明光鎧的形象。到唐代初期，甲胄及軍戎服飾都保持著從南北朝至隋代形成的樣式，至貞觀以后，因進行了一系列服飾制度改革，加上國力強盛，海內(nèi)承平，具有大唐特色的甲胄也應(yīng)運而生。
《長安十二時辰》中四軍會面的場景。圖中右一為旅賁軍，除了崔器（蔡鷺飾）穿著家傳的鎧甲，其余軍士皆穿著最傳統(tǒng)的札甲 ；右二為右驍衛(wèi)，他們身上的甲根據(jù)長樂公主墓壁畫中的武士甲復原，頭盔則是根據(jù)出土的渤海盔復原 ；右三為神武軍，其甲胄與前者的區(qū)別主要在于顏色皆為金色 ；右四為龍武軍，該軍甲胄基本復原了壁畫中唐代武士的甲胄和頭盔
《長安十二時辰》故事背景在天寶年間，也正是甲胄最具唐代特色的時期。此時的明光鎧基本拋棄了過去的形制，胸前的兩塊鐵護甲仍然被沿革著，而有的甲胄腹部也多了一塊圓圓的護具。
頭上戴的兜鍪項盾高高翹起，很像為了面對天氣酷暑，拉起來涼快涼快的。作為“唐十三鎧”之首，明光鎧繼承了兩當鎧的優(yōu)點，加以升級，由甲片編綴而成的披膊開始大量出現(xiàn)，膝裙和頭盔也進行了改進，胸背以及肩部等處還露出彩帶結(jié)頭。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雕像上開始出現(xiàn)護臂，武士俑手上也帶有護臂。
“十三鎧”之中的光要甲形制如何存在較大爭議，有觀點認為光要甲是一種板甲，要同“腰”，即形制為腰部置有明亮圓滑板甲的樣式，這種說法尚無定論，可以確定的是，光要甲也是金屬甲中的一種。至于鎖子甲、山紋甲、烏錘甲和細鱗甲，都是以甲片形狀來命名，這幾種甲與明光甲、光要甲一樣，都是唐十三鎧中的金屬甲。至于木甲、皮甲、白布甲、皂絹甲和布背甲等，皆是以甲的材質(zhì)來命名，比較容易理解。剩下的步兵甲和馬甲，是以甲的穿著對象來命名，馬甲在諸多墓葬的陶俑中都能見到，那么所謂的步兵甲應(yīng)該長什么樣呢？
在神像類的雕塑上，很難找到普通士兵的形象。不過在陜西西安長樂公主墓中，有一幅壁畫《武士出行圖》，畫中就有與傳統(tǒng)印象里有很大差別的武士形象。巧合的是，在敦煌130窟的唐代壁畫中，也有類似裝束的武士。與唐代最具代表的明光鎧相比，這種武士甲形制差別較大，為前開襟，左襟壓于右襟之上，前后左右連在一起形成一件完整的甲衣，肩上有相同的披膊，頭盔覆蓋面積也較大，僅露出臉部。僅從視覺上判斷，就可知這是一套著重于實戰(zhàn)而非禮儀的甲胄，與后來的鐵浮屠有些相似，唯有胸前兩片圓護具有唐甲特色。這種甲應(yīng)該就是步兵甲中的一種，但可以肯定，它絕不是唐代步兵唯一的甲胄。
陜西西安長樂公主墓中壁畫《武士出行圖》中的唐軍武士形象
在缺乏出土實物，而參考的壁畫及雕像有限的情況下，要完全精準復原出“唐十三鎧”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唐代甲胄的復原之困難，在于沒有一件完整的唐代鎧甲存世，故而只能盡可能地利用有限的資料去還原已知的甲胄。但盡管如此，《長安十二時辰》中出現(xiàn)的唐代甲胄依然廣受好評，被認為是唐代題材古裝劇中“最認真的復原甲”。
《長安十二時辰》背后的甲胄團隊
觀眾之所以如此驚喜，也的確因為長期以來，我國古裝劇在甲胄方面衣箱化現(xiàn)象嚴重，即使是歷史正劇，也極少有劇組愿意對劇本講述時代的衣冠、甲胄、習俗等進行嚴謹考據(jù)。以央視版《三國演義》為例，該劇各方面都堪稱經(jīng)典，唯有在服化道上有諸多瑕疵，其中又以鎧甲為甚。在《三國演義》中出現(xiàn)的武將鎧甲有大量模仿日本鎧甲的痕跡，繼而又對之后的古裝產(chǎn)生影響，以訛傳訛。同樣堪稱經(jīng)典的歷史正劇《大明王朝1566》，在服化道方面同樣做得一塌糊涂，服飾幾乎全錯，戚繼光等人穿的甲胄也都是塑料感十足的四不像。
從甲胄復原這方面來說，近20年來能做到的影視作品屈指可數(shù)。這里也不妨列上一些做得不錯的作品：由陸川導演，2012年底上映的電影《王的盛宴》中，對軍士的甲胄進行了一定的復原工作，可惜當時幾乎無人發(fā)現(xiàn)這一亮點；2016年2月播出的《女醫(yī)明妃傳》中，對皇帝甲胄及部分軍士甲胄進行了復原，劇中朱祁鎮(zhèn)所穿之甲胄是以《出警入蹕圖》中萬歷皇帝的甲胄為原型來制作；2017年5月播出的電影《蕩寇風云》中，士兵的衣甲也走了考據(jù)路線，形象根據(jù)明代仇英所繪《倭寇圖卷》中的明軍來進行復原，配合鴛鴦陣的復盤，效果非常好；2018年3月，由央視出品，石姝麗執(zhí)導的歷史類型紀錄片《土司遺城海龍屯》，也復原了大量明代布面甲。
不難看出，影視劇對古代甲胄進行考據(jù)和復原的歷史還非常短，不到十年。而這一切也與近十幾年來，出現(xiàn)大量甲胄愛好者、冷兵器愛好者相關(guān)。
在這些愛好者中，不乏能夠親手對古代甲胄進行復原制作的甲師、甲匠，尤其在傳統(tǒng)復原甲匱乏的時期，甲匠們每一件作品完成，幾乎都會在圈內(nèi)引起轟動，大家爭相傳播，繼而出現(xiàn)各種周邊產(chǎn)品，如繪畫、游戲貼圖、模型兵人等等。筆者自己也是甲胄愛好者，收藏過數(shù)套復原甲。
《長安十二時辰》中的甲胄，除了劇組自己制作了一部分甲胄之外，其他的復原甲則是由甲師組成的“函人堂”工作室和甲師溫陳華及其團隊提供。
“函人堂”甲胄復原團隊根據(jù)《武士出行圖》等壁畫，復原出的唐代武士甲胄。
這款甲胄在《長安十二時辰》中被作為龍武軍的甲胄
溫成華以復原明光鎧等唐代甲胄而聞名于甲胄愛好者中，此次他負責劇中所有軍官甲胄的制作和提供。而著重于復原歷代實戰(zhàn)甲胄的“函人堂”團隊，則在此次承擔了劇中士兵甲胄的制作和提供。據(jù)“函人堂”團隊的統(tǒng)籌人陳斐孺介紹，他們這次為該劇一共制作了197套士兵甲胄，其中包括旅賁軍全套、圣人禁軍全套、龍武軍全套士兵甲、右驍衛(wèi)全套士兵甲、烽燧堡之戰(zhàn)全套士兵甲以及馬甲十幾匹。其他部件還包括崔器出場時所帶的翻耳盔，王宗汜將軍的胸甲，所有士兵和張小敬腰間的跨帶，唐軍所穿的六合靴等等。
甲師解密士兵甲復原過程
劇中出現(xiàn)的第一套甲胄，是第一集剛開場的長鏡頭中，西市閣樓下站崗的軍士所穿的一身銀色甲胄。從形制上看，與前文所介紹的步兵甲相似。不過在《長安十二時辰》中，這套甲被定為右驍衛(wèi)所穿的軍戎服飾。當然，這只是在劇中的設(shè)定，歷史上唐代的右驍衛(wèi)應(yīng)該穿什么樣的甲胄已無從考證。后來劇中又出現(xiàn)更為華麗的龍武軍甲胄，形制上更接近唐代壁畫上的武士形象。
《長安十二時辰》中的烽燧堡守軍。軍士們身上穿著傳統(tǒng)札甲，札甲在中國古代正確稱呼為“甲札”，現(xiàn)代人為了理解記憶方便口頭稱呼為札甲。可以說札甲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中華甲胄，從先秦一直延續(xù)到明末清初，可以說是代代傳承
這些頗具唐代特色的甲胄是怎樣被復原的呢？“函人堂”的甲胄設(shè)計師郝嶺接受《國家人文歷史》采訪時介紹道：“這是一套經(jīng)典的唐代初期甲胄，因為有清晰的長樂公主墓壁畫參考，我們和甲胄愛好者都希望復制一套，原本是在電視劇開拍以前我們就做好的樣品，后來被劇組看上就光榮地‘轉(zhuǎn)正’了。”
有觀眾會好奇，劇中這些質(zhì)感十足的甲胄，究竟是真正的金屬甲，還是用其他材質(zhì)做成，只是把外觀制成金屬甲的模樣？郝嶺對此問題很坦誠地說，劇中的甲胄與壁畫中還是有些微小區(qū)別，在制作過程中做過優(yōu)化處理，“壁畫中的頭盔部分是由十幾片拼接的，我們?yōu)榱松a(chǎn)方便做成了4瓣4筋，護喉部分我們也做了優(yōu)化，有點像宋金時代的鐵浮屠雛形，身甲應(yīng)該是左右甲片有疊壓的，我們做了對襟式，但是保留了胸部最明顯的隋唐特征——明光胸片。”
或許有人難以理解，為什么不能完全按照壁畫復原，而非要以“優(yōu)化”為名去做改動。實際上這也是影視劇拍攝需要，要知道這套甲屬于上下一體直身甲，如果全部由鋼鐵制作有40多斤，普通人穿一天還是相當困難的。
劇中崔器身上這套魚鱗甲大有來頭，這套甲與旅賁軍其他軍官的甲胄都不相同，因為這是崔家祖?zhèn)鞯逆z甲。頭上戴著一頂很特別的翻耳盔。有觀點認為，當時的頭盔在頓項處有吊掛裝置，平時可以將頓項拉起，讓穿戴甲胄的武士可以免受悶熱之苦，而作戰(zhàn)時又能放下頓項，作為防護之用
由于歷史久遠，中國目前沒有出土過任何唐代札甲片，倒是韓國有出土過，我們只能參考大量的唐代壁畫雕塑，從中選擇了這款通用性較高的札片作為組成甲胄的最基本元素，選定了甲片基本組成元素后，考慮到是給士兵穿，盡量偏于實戰(zhàn)。
所以除了一些壁畫或雕塑里高級將領(lǐng)裝飾性過強的元素，再通過一些甲胄以及武備裝飾紋路特征，盡量讓他靠近這一歷史時期。甲胄武備是有歷史延續(xù)性的，畢竟拍電視劇不是為了做考古工作，在條件允許下我們也結(jié)合了一些相似朝代的特征，例如旅賁軍中肩膀披膊靠繩帶左右交叉固定的方式參考了遼宋時期畫卷，因為從907年唐朝滅亡到宋建立僅僅隔了幾十年，甲胄的樣式也不會出現(xiàn)巨大變化。”
劇中身著札甲的旅賁軍將士。其肩膀披膊靠繩帶左右交叉固定的方式參考了遼宋時期畫卷，因為從907年唐朝滅亡到宋建立僅僅隔了幾十年，甲胄的樣式也不會出現(xiàn)巨大變化
絹甲：未來追劇的彩蛋
目前《長安十二時辰》尚在更新中，有很多人物尚未登場，也有許多甲胄沒有亮相。不過如果你夠仔細，對中國古代甲胄又有所了解的話，一定會在預(yù)告片中捕捉到一個一晃而過的鏡頭，那個鏡頭中有人穿著華麗的絹甲！
絹甲在《唐六典》中有記載，屬于唐十三鎧之一。盛唐時期的出土文物中，有不少武士俑、天王像身上都穿著繁縟而華麗的鎧甲，而這些甲的質(zhì)地看上去都十分柔軟，根據(jù)學者劉永華的推測，這些甲應(yīng)該就是《唐六典》中提到的絹甲。絹甲是以絹帛、皮革及部分金屬材料制成，看上去美觀而華麗。這種甲以圖案華美的絹或織錦作為面料，內(nèi)襯加數(shù)層厚棉制成，顯然是一種儀仗甲，而非實戰(zhàn)甲，通常為宮廷侍衛(wèi)、武士所穿之戎服。
那么，作為一種儀仗甲，絹甲的防御功能又如何呢？溫成華認為，即使是儀仗甲，同樣需要具備防護功能。他曾根據(jù)試驗，得出結(jié)論：“唐絹甲采用的應(yīng)該是干漆夾苧法，所以它可以有良好的造型。但是無論絹甲表面多么華麗，或者是彩繪，或是絹布本身的花紋，在內(nèi)部它是由多層絹、膠以及復合布一層層地疊加而成的。根據(jù)我們的試驗，我們一層布一層膠疊加，三十層之后，我們讓一個兩百斤的大個頭對其進行撞擊，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絹甲并沒有變形。
我個人認為，在國力強盛的時期，它的儀仗甲同樣也是需要具備強大的防護功能，就像總統(tǒng)的車，雖然不上戰(zhàn)場，但它一定具備強大的防彈功能。
唐絹甲雖然還沒在劇中正式登場，但不妨將其視作未來追劇的一個彩蛋。作為甲胄愛好者和“追劇黨”，想想在不久的將來，便能在熒屏上一睹這種華麗而精美的唐代儀仗甲之風采，還是相當激動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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