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用自己一番白衣如雪的祭拜。
一件深衣,一份信仰,一個人。
多年以后,我想我會記得這天,一場盛大的祭禮,一次對儒家文化的呼喚,一群崇尚傳統的中國人。
只是,我依然堅持的相信,這是一個人的祭禮——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摘自方哲萱《一個人的祭禮》
一、
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方哲萱25歲。
她說的這一天,是2004年11月12日,天津建衛600周年紀念日。
那一天鑼鼓喧天,熱鬧非凡,但年輕的方哲萱心里卻有些沉重。面對這場旨在弘揚傳統文化的盛大活動,她是有些疑慮的。
雖然“楊柳青”、“媽祖節”以及“祭孔大典”的活動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可方哲萱卻還是覺得少了些什么。
在那一刻,她愈發覺得自己即將的行動,意義非凡。
于是,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她用自己一番白衣如雪的祭拜,在滿場的頂戴花翎中,只身上演了一場關于漢服復興的舉目壯舉。
這場單刀赴會式的祭拜,在當時的場景下顯得格格不入,但她遺世獨立的單薄姿態,以及后來的那篇《一個人的祭禮》,卻迅速在網絡傳播。
2012年9月,在越來越大的“漢服祭孔”呼聲下,舉辦方終于將表演服裝改為漢服。
漢服運動,由此進入了更多人的視野,并且迅速收獲了一批擁躉。
二、
不過,方哲萱的“只身漢服祭孔”只是漢服運動推進的一個高潮而已,這場活動的肇始,還可以往上追溯。
2003年11月22日,中原大地的鄭州街頭,陽光正好,秋色宜人。
此時,走在路上的電力工人王樂天的心里是平靜的。
雖然他的穿著看起來有些怪異,似乎與周圍的車水馬龍有些突兀感,但是他很坦然。
就這樣,面對路人的議論、孩童的不解,他完成了現代“著漢服上街”示眾的一個嶄新旅程。
這一天,距離上次漢服以平常裝束走在街頭,已經三百多年。
應該感謝那位叫張從興的新加坡《聯合早報》的記者,是他把王樂天的事跡投諸了報端,并且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雖然王樂天當時是坦然的,但在報道中他還是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在人群之中,人們把他誤解為日本人,而他身上的那件漢服,則被很多人當做“和服”看待。
“在街上,沒有一個人說我是中國人,這是中國最大的悲哀!”——事后,34歲的王樂天如是說。
這一行,堅定了他推廣漢服文化的決心。
這篇報道,把“漢服運動”第一次推上臺面,并迅速傳播擴大,成為社會公眾事件。
2003年,是普遍認為的“漢服運動元年”,自此,越來越多的漢服愛好者走上了街頭巷尾。
三、
早期漢服運動的孤獨感如果繼續往上追溯的話,關于漢服運動的影子還有很多。
比如網友自制漢服,比如網友著漢服束發彈琴——不過這些聲音是微弱的,沒有激起太多的波瀾。
即便是到了王樂天,到了方哲萱他們這里,雖然漢服運動已經走入了大眾的眼簾,但作為身體力行者,他們還是一個略顯單薄的孤獨群體。
我一直覺得,一件事物有孤獨感并非什么壞事。孤獨往往會使事物變得純粹,而純粹,會使他們變得更深刻。作為草根,王樂天和方哲萱的力量是微薄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思慮的深刻。
而一旦大眾抱著“保護”或者“熱愛”的善意涌入,試圖去拯救或者擊碎這種孤獨感,這樣的深刻往往也會隨之大打折扣。
我毫不懷疑民眾情感的真摯,但對它所帶來的影響,我保留意見。
美學家蔣勛先生在說:
“如果活不出孤獨感,如果不能特立獨行,那么,藝術和美是沒有意義的,只不過是附庸風雅而已。”
我覺得漢服運動也是如此。自王樂天肇始后,十多年的風雨漫濾和大眾趨附中,它在眾人之間的孤獨感已經不再,而它的純粹感,也已消弭。
擊碎孤獨感無可厚非,但倘若其背后的純粹和深刻也隨之被擊碎的話,我覺得是得不償失。
現代漢服運動的功利化與表演欲十多年過去,“漢服復興運動”在神州大地如火如荼地上演,而各種論調,也是眾說紛紜。
一般來說,我們把漢服運動興起的根本因素都是歸結于中華國力的再次強盛。這是對傳統文化急切的呼喚,是民族自豪感的回歸,是民族文化自信的彰顯。
自明末清初的“ ,不從者斬”之后,傳統的漢服日漸消弭。雖然其間也有一些小范圍的波瀾起伏,如袁世凱漢家衣冠祭天,章太炎先生著繡“漢”交領衣,張大千先生寬袍歐洲游等等。但這些都是個體在時代中的高蹈獨舞,終究未能使“漢服復興”鋒芒畢露。
所以,真正讓漢服運動勃起,乃至讓傳統文化回歸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恢弘所致。
但我們如今的時代又是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是一個民族大融合的時代,是一個文化兼容并包的時代。所以,漢服運動的推進,因為其民間性和實驗性的性質,或多或少地會有各種不同的聲音、甚至有悖初衷的行為出現。
白建軍先生在《從胡服騎射到漢服運動——試論服飾改革的原動力》中談到:
“由漢文化愛好者自發倡導組織的漢服運動,雖則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代背景下復興傳統文化的服飾訴求,但由于巨大的時代落差,注定了它爭論不休、懸而未決的命運。”
這話一語成讖。縱觀當今之“漢服熱”,大眾的熱捧和附和背后,沾染了太多的功利性和表演欲。
從市場的角度來講,有需求必然就會有逐利者的涌入,漢服熱也不例外。
市場經濟下,這樣的行為無可厚非,我們沒有必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抨擊抵制。
但是,商家的炒作過多地關注于服飾的本身,而對于漢服背后深層次的文化意義卻關注不多,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讓人感到沮喪的現象。
有次在夫子廟景區,看到幾位身著漢服過市的姑娘。我問她們穿漢服的初衷和感觸,一個說衣服好看,穿在身上回頭率高;一個說商家宣傳,古裝價格實惠,穿著也個性。
那一刻我覺得是悲哀的。我們可能只是撿起了一件“漢家衣裳”,卻沒能重拾起它背后所蘊涵的文化意義。
這是商業功利化的必然,也是文化疏離感的悲哀。
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認為,今日之“漢服熱”,終究未能讓眾多民眾從根本上了解我們姓甚名誰,我們來自何處,它還是不可避免地流于了表面。
這樣的悲哀還體現在一些沒有節操和底線的無知行為上。
2004年10月6日,河南丁曉棠(網名“寒門仕族”)、深圳的王琢及其妻子郭麗紅(網名“晨澍”),身著漢服在北京王府井大街購物。
次日,《京華時報》以《漢服集會》為題材發攝影報道稱“昨晚,8名儒生打扮的青年……身穿‘漢服’走向王府井,他們希望能夠喚醒大家對漢民族特色服裝‘漢服’的記憶。”
然而,當日晚,一些國內網站的論壇上卻顯示另一條被偽造的虛假報道,標題為“《壽衣上街?改革開放多年,封建迷信上街》”,上寫:“昨晚,8名壽衣打扮的青年……身穿壽衣走上王府井,他們希望能夠為恢復傳統的殯葬業做出貢獻。”——摘自《漢服復興大事記》
這無疑是一場博眼球沒底線的操作,背后是關于流量和商業利益的博弈。
雖然最后對簿公堂,漢服青年以勝訴告終,但對于“漢服熱”來說,無疑不是一次荊棘刺腳的疼痛。
“漢服熱”背后的功利性,是漢服運動突進過程中的一大敗筆。
這是一個戲精叢生的時代。
戲精們似乎對那些流行的、能夠快速吸引眾人耳目的熱點有一種天然的敏銳嗅覺。
當漢服運動由一場孤獨的心靈回歸,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全民狂歡的熱點之后,戲精們也開始按捺不住,紛紛披掛上馬,逐鹿江湖。
于是,地鐵上、機場內、商業區……但凡能夠吸引巨大流量的場所,都成為戲精們發泄旺盛表演欲的所在。
當然,表演只是手段,背后的流量收益才是他們的目的所在,至于漢服背后所蘊含的深刻文化意義,他們是一知半解,甚至是不明所以的。
于他們來說,所謂的漢服運動,只是一場古裝的cosplay。
他們與當年的王樂天和方哲萱們不同,他們缺少前輩們的孤獨感和責任感,他們更需要的是眾人眼光聚集,那些背后的東西,他們未曾關心。
我只能說,這是一場“知其然”的狂歡,卻也是一場“不知其所以然”的悲涼。
四、
那就讓我們來看看“漢服”到底是什么,它背后又有什么樣的文化意義吧。
漢服的含義其實“漢服”可以分為狹義和廣義兩方面的內容。
在蔣玉秋等編者所著的《漢服》一書中認為:狹義的漢服是特指漢王朝這一時代的代表性服飾,它的內涵比較單一,強調的是大一統時代民族服飾的共融;而廣義的含義是指上下五千年中整個漢民族的服飾,它是具有連續性的一個發展過程。
從這個角度理解,我們現在的漢服運動中所指的漢服,應該是廣義的漢服。
漢服的發展源遠流長,司馬遷在《史記》中認為“華夏衣裳由黃帝所制”,黃帝垂衣而天下治,漢服自此初備形制,并綿延千年。
“黃帝之前,未有衣裳屋宇。及黃帝造屋宇,制衣服,營殯葬,萬民故免存亡之難。”——司馬遷《史記》
到了商周之際,服飾開始與禮制掛鉤,形成了以“天子冕服”為中心的章服制度,自此,服飾不再是單純的遮身蔽體的功用,服裝的文化意義也開始日趨完善。“乘殷之車,服周之冕”成為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