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山上望著祭祀廣場,打電話向從風匯報我的黃陵見聞時,睡意朦朧的娘子憤憤地說:哼,炎黃子孫也分三六九等。我不知怎么說。不過,一路上密布的警察和無處不在的封鎖線清楚地昭告眾生:官老爺祭黃,閑雜人等不得靠近。這些密密麻麻的警察點綴了橋山的柏林...
“古柏千叢迎赤子,心香一柱祭軒轅”。這是黃陵縣城里最多的一條標語。
每年清明,都會有很多人來橋山祭祖,不過對于多數百姓來說,今年的清明祭祖,也只有以心香遙祭了。華麗的祭典是官吏和名流的事,祭祖大殿前山重水復,百姓們只能翻過沮水,在對面的印臺山上遙望。
丁亥年清明節,第一次去黃陵,最大的感覺是一句話:我們不是炎黃子孫,他們才是。
在山上望著祭祀廣場,打電話向從風匯報我的黃陵見聞時,睡意朦朧的娘子憤憤地說:哼,炎黃子孫也分三六九等。我不知怎么說。不過,一路上密布的警察和無處不在的封鎖線清楚地昭告眾生:官老爺祭黃,閑雜人等不得靠近。這些密密麻麻的警察點綴了橋山的柏林溝壑,在黃陵到西安的高速公路上一路延伸。
黃陵外的廣場上,警察驅趕、推搡著一位路過陵區的老大爺;一里外的祭祀大殿前,樂舞喧騰,播音員深情地吟誦著“和諧大祭”的祝文。一條巨龍騰飛而起,黃帝應該是騎在上面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到了些什么。
到了黃陵,才知道國人對炎黃的虔誠。許多白發蒼蒼的老人,爬上高高的臺階,走過長長的山路,來到黃帝像和衣冠冢前,雖然很累了,也一定要跪下來,給黃帝上香、磕頭。我見過老人下跪
行禮,只與三種情形:一是給父母祖先,多是在墳前。而是拜神,拜佛。第三,就是給黃帝了。
“華夏共祖”,在黃帝的衣冠冢前,才體會到這四個字的含義。
4月5號的早晨,坐車穿過黃陵縣城去陵區的路上,我看到一個政府機關的辦公樓垂下一條標語:“樹高千尺有根,誰非炎黃子孫”。這話讓人哭笑不得。如果說,“人人都有祖先,誰非成吉思汗子孫”,或者“努爾哈赤子孫”,你愿意嗎?在有的國家,哪個地方政府敢掛這樣的標語,很可能要被起訴的。炎黃是華夏的初祖,漢人的祖先,卻不是全體中國人的祖先,人家有自己的祖先。一個國家,要維持共同的國家認同,就一定要亂認祖宗嗎?
黃陵是一個香煙繚繞的地方,但是香很貴,一柱要幾十塊錢,再加上91 塊錢的所謂“旺季門票”,這樣的香火不是什么人都燒得起的。我很奇怪,為什么初祖殿前的香要弄成那么大,感覺一個人燒,很浪費。但是還不夠,景點自然是希望你燒得越多越好。在祭祀大殿,一些工人在搬弄祭器,我在他們腳下意外地發現一張快被踩爛的塑封的紙,上面寫著燒三柱、六柱、九柱香分別能帶來什么樣的福氣云云。
清明節的早晨,祭殿區通往陵區的山道上就站滿了警察,因為官員們在獻完花籃后要到黃帝墓前“拜謁”,所以墓區一早也被封鎖。也就是說,就算你不看前面熱鬧的樂舞祭祀,只想到橋山深處的黃帝墓前祭拜一下,也不行。給祖宗上香,給黃帝磕頭,要在墓園外排隊,候著,等官老爺們做完秀。
大概七點多的時候,整個陵區就開始進行“清場”。警察象趕鴨子一樣,推搡喝斥著把男女老少往外趕,人群退出祭祀大殿,退過殿前廣場,退過人文初祖殿、軒轅廟,被趕下百十級廟前臺階,趕過軒轅橋,最后,連景區大門外的廣場也不讓呆,所有“閑雜人等”都被壓縮到了廣場前公路南側的沮河河堤上。幾萬游客、村民、路人,密密麻麻地擁擠在沮河邊上,這個時候,不論你是遠道而來的游客,還是恰好路過的村民,人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閑雜人等,無關人員。
沒人相信你有多么虔誠的祭祖之心,只要你沒有能力擠出人群,戴著金色標牌大搖大擺地走向祭殿,你就是閑雜人員,你就是壞的,有問題的,居心叵測的,心懷不軌的,就是扛著導彈的,就是要搗亂的,要壞了聚光燈下的“和諧大祭”盛典的。
這是中國的國祭,而這場祭祀中,炎黃的子孫們被層層的警戒線隔在了幾里之外。
公祭,一定要把百姓驅離祭祖現場嗎?
讓人不解的是,把百姓趕到陵門外倒也罷了,諾大的陵前廣場也不讓站人。廣場前的道路上,豪華包車一輛接著一輛,教育部、科技部、衛生部、外交部,山東省、浙江省、云南省、四川省。真是一個都不能少。
公祭,一定需要那么多人參加嗎?
據說以前,公祭時大殿西側的橋山山坡上還可以站人,老百姓都擠在那里看,可今年連這里也不讓上了,人們只好扶老攜幼到沮河對岸的印臺山上去看。其實因為距離太遠,根本看不到什么了。
從風說,為什么炎黃子孫在清明節沒有祭祀黃帝的權力?我說有,不過,百姓的祭祀權要讓位于官員的祭祀權,一切都要等官員做秀完畢。
在這一天,普通百姓被做了有罪推定,你一定是有問題的,是一定要隔離在很遠的地方才能讓祭祀的人安心的。想想很有意思,為什么官員會覺得清明節的老百姓是有問題的呢?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做秀的人是心虛的,造假的人是膽怯的。
如果撤掉所有的隔離線,也許會是另外一種樣子。當然,主祭的地方不能象是平常慣見的街頭舞臺一般,不然下面仍然會是喧鬧一片。
行禮者的態度往往微妙地影響著觀禮者的態度,漢服復興中的幾場周制昏禮就是例證。莊嚴的禮儀,肅穆的氣氛,讓身處其中的人不敢造次。
反之亦然。當整個祭禮成為一年一度的秀場,這種做秀和輕浮的氣氛也會相互感染。4月4號,這一天正是寒食,黃陵中的媒體記者們很多都在忙著錄制第二天“現場直播”的畫面,從新聞學的角度,這就是新聞造假,可是輕浮的做法在輕浮的環境里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九點五十分,官方敲定的“九五之尊”的良時,鐘鼓齊鳴,省長讀祭文,獻花籃,三鞠躬,樂舞告祭。。一如既往的空洞,形式的空洞實際上是思想和情感的貧乏。
再說說黃陵公祭時無處不在的警察。這一天,整個陵區,黃陵縣,高速公路沿線到處都是警察。整個黃陵縣,延安市,或者陜西省能有多少警力?這樣龐大的活動,這么多的參與人員,要耗費這么多的警力,而警力被抽走的地方,清明節的治安又由誰來維護。
何止是警察呢,武警,消防,媒體。整個祭祀,要耗費多少公共資源?
公祭的支出更是比糊涂帳,很難知道,每年的公祭究竟花了多少錢,從動員的規模,公祭的排場,參與的人員來看,這決不是一筆小錢,這些錢究竟是誰來出的,怎么出的?
所謂“禮,與其奢也,寧儉”,“鬼神饗德不饗味也”,花費越多,越偏離禮的本義,心若不誠,典禮再華麗,黃帝也不會接受。
禮云禮云,鐘鼓云乎哉。還是那句話,玉帛鐘鼓,是禮之用,非禮之本。祭禮是為了當面向神主示誠與示敬,而不是做給別人看的。也就是說,祭祀時應忘我、忘他,心中只有神主,只有神主的音容笑貌,是發自內心地向神主表達思念的感情,而不是在攝影機和觀眾面前秀感情。外物,甚至禮儀的形式都是次要的,愛敬之誠才是關鍵。若做不到這一點,祭禮不要也罷。
祭思敬,喪思哀,而黃陵的所謂祭禮,祭祀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沒去黃陵之前,我猜想到,公祭中會有很多的問題,去了之后才真切地看到了那么多不那么"和諧"的情景。如果不來,就不知道,熱鬧的公祭現場幾里的地方,是那么多被清理出場的百姓。他們不能參加以“炎黃子孫”名義舉行的公祭,他們只能在沮河對岸默默地以心香遙祭。
而我們的媒體,究竟傳達的是什么?我為他們感到羞恥。
祭義早已不在,而公祭卻泛濫成災。從黃陵回來之后,讀到一篇雜志的報道,“黃陵,一場祭典和它的模式”,是啊,黃陵祭黃已經成了一種模式,被廣泛復制的模式,金字塔的頂端是“國祭”的帽子,誰都想要,有的已經弄到了,有的還在挖空心思地想弄到手。
一個人以心香祭祖是不難的事,一群人的心香祭拜卻不容易了。不同的人來組織,以不同的方式組織,效果也許是云泥之別。“古柏千叢迎赤子,心香一柱祭軒轅”,祭典散了,名流們開始寒喧,洶涌的人群腳步開始散亂,恍惚中我看到,一束束祭香被光亮的皮鞋踩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