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宵夜的興盛,據說是在青樓里面。
宵夜的興盛,據說是在青樓里面。
明末清初天下大亂的前后,廣州珠江邊上長堤一帶“花艇”相連,鶯歌燕舞,香艷程度和秦淮河的“畫舫”不相上下。乃至到了乾隆年間,官二代沈復在《浮生六記》里沒光顧著回憶老婆秀恩愛,也頗花了些筆墨細致描寫了自己在廣州逛“花艇”的事兒。他連登了三家不同的花艇,最終居然還是選了一位和自己老婆陳蕓相似的姑娘。晚上二人相擁賞明月,看著酒家船燈星星點點,他裝模作樣的思念了一下在老家待著的老婆,才詩興大發感嘆起來:“‘少不入廣’,當在斯矣!”
如夢如幻月色濃
當時的青樓,似乎總在水邊,柳如是、董小宛都曾經坐著花船迎接客人。慕名而來的人們乘船渡水,還不知道能不能得一晌貪歡。中高端青樓的繁雜規矩實在太多,有人賣藝不賣身,還有人要先談戀愛后上床。有身份的風雅之士逛花艇,更像今天相親,很需要花些心思:先打茶圍,再“叫局”,局分酒局、牌局、戲局;最后才是“執寨廳”,嫖客和妓女如同情侶一般擺酒設宴,邀請朋友捧場,這才算是定了情。
“打茶圍”不要馬上付錢,但需要有熟客相伴,青樓準備好水果茶點和鴉片,給妓女和客人營造一個“聊聊天氣談談感情”的場面。胡適年輕的時候,一度也愛“打茶圍”,他說自己當時“在那個憂愁煩悶的時候,又遇到一班浪漫的朋友,我就跟著他們墮落了”。他“整夜的打牌,連日的大醉”,經常和朋友一起“打茶圍”,玩兒個通宵。
“打茶圍”只是開端,想要再上一壘,則要花大價錢,“開廳”請吃攔臺飯。夜陷煙花地,一個正常男的,想守住清白身實在太難了,沈復的初衷也只是打個水圍,誰知道后來往返多次,差點兒沒把姑娘娶回家做小。胡適似乎停留在了“打茶圍”階段,也許是沒有寫下來,也許是真的沒發生,窮學生可沒那么多錢?!肚灏揞愨n》娼妓類里寫的詳細:“所謂開廳者,設宴于廳事也,價有十六圓、二十圓、二十四圓、三十圓四種,聽客自擇。所謂消夜者,夜中備小吃也。肴于粵人所設之酒樓喚之,客僅可三四人。”
“執寨廳”類似今天一桌奢華無雙的宵夜,比以上都更情深款款,是“我要包養你”的豪華宣言:包下整個花艇上幾十位姑娘,請來戲班,大擺筵席,只為一人笑。《胭脂扣》里十二少一夕“執寨廳”之后,就送了如花一個生花扎就的對聯花牌做定情禮:“如夢如幻月, 若即若離花”。《粵菜傳奇》曾復原這臺酒菜:“二京二生”“四冷四熱”“八大八小”和一度“粥宴”。“‘二京’是欖仁瓜子,‘二生’是沙田柚和削皮橙;‘四冷’是四碟冷葷,用高腳錫碟承載的皮蛋酸姜、酸甜排骨、酸瓜蝦米、酸扶翅(雞鴨內臟)。‘四熱’是指熱菜炒雞片、鴨片、白鴿蛋、金銀腎之類。‘八大八小’是兼進的,上一個大菜,如鮑、參、翅、肚之類,便跟一個小碟,如金錢雞、滑斑球、蝦碌、燕窩。‘八大’除上述外,還有鴛鴦雞、全鴨、冬菇、玻璃肉,玻璃肉是用腌過的肥肉裹上蛋漿面粉漿酥炸而成,看上去雪白玲瓏,入口酥香,很受歡迎。之后是兩款點心,最后是一小碗米飯,一小碗白粥,伴以咸蛋青菜。”要說色香味俱全,真就應該是這桌“執寨廳”。太多產生于寂寥深夜的感情,與美食撫慰后的踏實感糾纏在一起,真假莫辨,難怪如花后來做鬼也不放過十二少。
一吃就是三千年
我們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吃宵夜的?
也許一直早到太元初開,像《瘋狂原始人》的the Croods 一家一樣,是在發現黑夜不再可怕之后。打開洞門,外面充滿了魔幻的光,奇異的花,香噴噴的肉。
現在能看到白紙黑字記載的有“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這是《史記·滑稽列傳》中淳于髡勸齊威王千萬別尋歡作樂的一段,說“酒極則亂,樂極則悲”,可見貴族之家,夜宴是一直存在的。歷代執行宵禁制度,日暮鼓動,深夜嚴禁人們在大街上亂走。按理說只有在取消了宵禁,全民大解放的宋朝,中國才有了平民的夜生活。宋朝徹底推倒坊墻,從此夜市接早市,通宵達旦,所謂“杭城大街買賣晝夜不絕,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更鐘鳴,賣早市者又開店矣”。不過歡樂的中國人早在隋唐就已經開始享受夜的樂趣了,長安城里,居民區“坊”間逐漸滲入商業區“市”的功能。青樓酒家都暗暗開在“坊”墻之中,只要不跑到大街上,待在房間里,看胡姬扭腰提酒,盡情吃肉,才沒人管。
再后來,人們可以隨便談戀愛,中高端青樓逐漸式微,宵夜卻盛行起來。民國時期的廣州,貴族太太小姐們不方便拋頭露臉,船家會沿著珠江河涌劃到西關大戶人家窗口叫賣,樓上把碎錢放在竹籃里,吊下來,就能換一份芝麻糊或馬蹄糕,晚上也同樣熱鬧非凡。
難眠之夜有慰藉
就拿廣州、北京、上海、成都這四個城市來說,它們宵夜的景象都是不太一樣的。廣州的夜晚比白天吵得多,大排檔明顯比夜店更有人氣,花錢喝酒跳舞還不如兩口落肚,一講到吃,每個廣東人都變成教授,滔滔不絕,好吧,這個城市壓力最大的職業一定是廚師。上海人自然是精致洋氣,但是半明半暗的凌晨,許多時髦的姑娘們還是會擠在弄堂邊的小棚子里,用擦了閃亮指甲油的手指捏起一個油條,抿一口熱騰騰的豆漿。在成都,我們都愛“蒼蠅館子”,這些小小的店鋪油煙四濺,總有眼睛閃閃皮膚白皙的女孩不顧儀態的用嘴撕扯一串烤腰子。北京的夜最是荒涼,二三四五環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軌道,于是那些星星點點的紅色燈管招牌特別引人口舌生津。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的境界跟傳統干炒牛河一樣瀕臨絕跡了。都市人往往用另一種方式拖住時間——吃宵夜。晚上根本舍不得睡覺,要坐在一起,毫無壓力的分享剛出鍋的云吞面、火鍋、鹵煮、鐵板豬雜、辣雞爪、烤生蠔……食物滑過咽喉,通往胃腸,帶領我們進入這一天的另一個開始,這里很黑暗,很放松,也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