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最喜愛的植物,不是那“凌寒獨自開”的梅花,不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而是那重節重信的竹子。
我最喜愛的植物,不是那“凌寒獨自開”的梅花,不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而是那重節重信的竹子。
古人云:“竹有七德:其一德,竹身形挺直,寧折不彎,是曰正直;其二德,竹雖有竹節,卻不止步,是曰奮進;其三德,竹外直中空,襟懷若果,是曰虛懷;其四德,竹有花不開,素面朝天,是曰質樸;其五德,竹超然獨立,頂天立地,是曰卓爾;其六德,竹雖卓爾,卻不似松,是曰善群;其七德,竹載文傳世,任勞任怨,是曰擔當。正直,奮進,虛懷,質樸,卓爾,善群,擔當謂之竹之七德也。”
初秋,我和他相遇在江南一個叫“百草原”的山林中。
他看上去清瘦且憔悴,相對于百草原其他植物,像一個混得不太好的中年人。
他是竹,是植物中的另類。名利、金錢、權勢,如同陽光雨露的垂愛,蜜蜂花蝶的青睞,他不是不想要,可是,要彎下腰,要費心機——要將每一條根都變成利爪,團結土壤,虛偽地贊美越來越污濁的空氣,要與昆蟲講和,與風霜妥協,對蒼蠅漠視,對強加在身上的種種不公委曲求全,才能安生立命,才有飛黃騰達的可能。
可是,他的節生來就是直的,他不能彎腰。他的心生來就是空的,他不愿費盡心機。
真是空的嗎?
不。那一節節空里,早已成就一個美妙的小宇宙——有與生俱來的一些堅持,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豁達智慧,有對土地的感恩,有和另一棵竹的愛,與筍的親,與周圍無數青光綠影的促膝長談、開懷暢飲,有鳥兒偶爾駐足的呢喃,有清風明月的和唱……笑忘功名利祿、荒蕪繁雜的每一秒時光都格外靜謐而美好。
那一節節空里,是永遠的滿盈。
更讓我驚異的,他不僅直,空,而且淡。
他是“淡竹”—從外表到骨子,都是竹子中的最淡——淡紫、淡紅、淡褐、淡綠,淡泊。所以,他與世無爭到看淡生死。
他可以很入世。生可以防風,成蔭,美化環境,死可以做篾,成為最土最實用的曬竿、瓜架、涼席,竹桌竹椅竹籃。
他也可以很出世。他是簫與笛的前世,不死的魂魄隨天籟之音往來天地之間,優雅散淡而雋永。
當然,這并不表示他逆來順受,他會和壓在頭頂上的積雪抗爭,他不允許荒草占領腳下的領地,他搖曳著枝竿向毒蛇示威,他告訴所有的竹要獨善其身兼愛天下。
他是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是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他是鄭板橋,“蓋竹之體,瘦勁孤高,枝枝傲雪,節節干霄,有君子之豪氣凌云,不為俗屈”。
他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是蘇軾,“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他是瘋瘋顛顛的釋道濟公,“數枝淡竹翠生光,一點無塵自有香”。
他是岳飛,辛棄疾,他是中國儒家,“山南之竹,不操自直,斬而為箭,射而則達” ……
他是我們身邊那些還堅守著什么的人。他們懂得,濃墨重彩是一輩子,云淡風清也是一輩子。奴顏婢膝是一輩子,坦蕩瀟灑也是一輩子。他們選擇了后者,等于選擇了物質上的清瘦,心靈的豐衣足食。
于是,這些自由快樂的心靈,站在一個孤寂的陣營里,成為人世間越來越彌足珍貴的另類,風雨過處,仰天長笑。